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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舍弟宗一(唐·柳宗元)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別舍弟宗一(唐·柳宗元)
  七言律詩 押先韻  
零落殘紅倍黯然,雙垂別淚越江邊。
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
桂嶺瘴來云似墨,洞庭春盡水如天。
欲知此后相思夢,長在荊門郢樹煙。
評注
《竹坡詩話》
此詩可謂妙絕一世,但夢中安能見「郢樹煙」?「煙」字只當用「邊」字,蓋前有江邊故耳。不然,當改云「欲知此后相思處,望斷荊門郢樹邊」。如此卻似穩當。
《瀛奎律髓》
此乃到柳州后,其弟歸漢、郢間,作此為別。「投荒十二年」,其句哀矣,然自取之也。為太守尚怨如此,非大富貴不滿愿,亦躁矣哉!
《批選唐詩》
柳州詩倍多風骨。
《批點唐音》
子厚太整,殊覺氣格不遠。
《唐詩鼓吹注解》
此言即遭遷謫,殘魂黯然,又遇兄弟暌離,故臨流而揮淚也。去國極遠,投荒極久,幸一聚會,未兒又別,而瘴氣之來,云黑如墨,春光之盡,水溢如天,氣候若此,能不益增其離恨乎?
《唐詩鼓吹箋注》
朱東巖曰:弟兄遠別,后會無期,殊方異域,度日如年,真一字一淚也。
《唐詩鼓吹評注》
擬恨別而起結較巧。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唐陳彝曰:次聯真悲真痛,不覺其淺。唐孟莊曰:結亦悠長。林瑜曰:宋人話有極可笑者,謂「夢中安能風煙樹」,此真與癡人說夢耳!夢非實事,「煙」正其夢境模糊,欲見不可,以寓其相思之恨耳,豈聞是耶?
《唐詩評選》
情深文明。
《唐詩快》
真可為黯然銷魂。
《唐詩繹》
一總攝全神作提筆,二點題。
《刪訂唐詩解》
子厚本工于詩,又經窮困,益為之助,柳州之貶未始非幸也。
《唐詩別裁》
自己留柳(「桂嶺瘴來」句下)。弟之楚(「洞庭存盡」句下)。
《一瓢詩話》
別手足詩,辭直而意哀,最為可法。觀此一首,無出其右。
《唐詩箋注》
上四句真不堪多讀。
《網師園唐詩箋》
己之留,弟之去,真有不言而神傷者(「一身去國」四句下)。
《瀛奎律髓匯評》
何義門:五、六起下夢不到。落句用韓非子、張敏事。紀昀:語意渾成而真切,至今傳頌口熟,仍不覺其濫。許印芳:語意真切,他人不能剿襲,故得歷久不濫。
《唐詩選勝直解》
言謫居之后,驚魂未定,尚賴兄弟相依;而今忽而言別。寧不黯然銷魂乎?
《五七言今體詩鈔》
結句自應用「邊」字;避上而用「煙」字,不免湊韻。
《歷代詩法》
昔人評柳子厚詩如高秋獨眺,霽晚孤吹,此二詩(另一指《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知月旦不虛矣。
《唐詩鑒賞辭典》
越江,即粵江,此處指柳江。
【簡析】:
元和十一年(816)春,柳宗元的堂弟宗一從柳州(今廣西柳州)到江陵(今湖北江陵縣)去,柳宗元寫了這首詩送別。全詩蒼茫勁健,雄渾闊遠,感慨深沉,感情濃烈,抒發了詩人政治上生活上郁郁不得志的悲憤之情。
詩的一、三、四聯著重表現的是兄弟之間的骨肉情誼。一聯開篇點題,點明別離,描敘兄弟惜別之情。「越江」,即粵江,這里是指柳江。兩句意思是說:自己的心靈因長期貶謫生活的折磨,已經成了「零落殘魂」;而這殘魂又遭逢離別,更是加倍黯然神傷。在送兄弟到越江邊時,雙雙落淚,依依不舍。
第三聯是景語,也是情語,是用比興手法把彼此境遇加以渲染和對照。「桂嶺」,在今廣西賀縣東北,這里泛指柳州附近的山嶺。「桂嶺瘴來云似墨」,寫柳州地區山林瘴氣彌漫,天空烏云密布,象征自己處境險惡。「洞庭春盡水如天」,遙想行人所去之地,春盡洞庭,水闊天長,山川阻隔,相見很難了。
詩的最后一聯,說自己處境不好,兄弟又遠在他方,今后只能寄以相思之夢,在夢中經常夢見「郢」(今湖北江陵西北)一帶的煙樹。「煙」字頗能傳出夢境之神。詩人說此后的「相思夢」在「郢樹煙」,情誼深切,意境迷離,具有濃郁的詩味。宋代周紫芝曾在《竹坡詩話》中提出非議說:「夢中安能見郢樹煙?‘煙’字只當用‘邊’字。」清代馬位則認為:「既云夢中,則夢境迷離,何所不可到?甚言相思之情耳。一改‘邊’字,膚淺無味。」(《秋窗隨筆》)近人高步瀛也說:「‘郢樹邊’太平凡,即不與上復,恐非子厚所用,轉不如‘煙’字神遠。」(《唐宋詩舉要》)后二說有理。「煙」字確實狀出了夢境相思的迷離惝惚之態,顯得情深意濃,十分真切感人。
這首詩所抒發的并不單純是兄弟之間的骨肉之情,同時還抒發了詩人因參加「永貞革新」而被貶竄南荒的憤懣愁苦之情。詩的第二聯,正是集中地表現他長期郁結于心的憤懣與愁苦。從字面上看,「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報荒十二年」,似乎只是對他的政治遭遇的客觀實寫,因為他被貶謫的地區離京城確有五、六千里,時間確有十二年之久。實際上,在「萬死」、「投荒」、「六千里」、「十二年」這些詞語里,就已經包藏著詩人的抑郁不平之氣,怨憤凄厲之情,只不過是意在言外,不露痕跡,讓人「思而得之」罷了。我們知道,柳宗元被貶的十二年,死的機會確實不少,在永州就曾四次遭火災,差一點被燒死。詩人用「萬死」這樣的夸張詞語,無非是要渲染自己的處境,表明他一心為國,卻被長期流放到如此偏僻的「蠻荒」之地,這該是多么不公平、多么令人憤慨呵!
南宋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說:「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別離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柳宗元的這首詩既敘「別離」之意,又抒「遷謫」之情。兩種情意上下貫通,和諧自然地熔于一爐,確是一首難得的抒情佳作。
(賈文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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