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騷
[ Home ]本生來就可以停留在血泊中,卻偏要去經歷一番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憑的不是底氣,是毫無留戀的自己。
道是人間美好,國家振興,我看我確是假裝滿腹人間正氣。幾分真真假假向來都是最不重要的,如同“意義”向來沒有意義一樣。
有人說“孤獨是成長的必經之路”,可是看不起就是看不起,看不起孤獨,必經又怎樣,有和沒有又怎樣。生來在哪裏,還是會在哪裏。早就迷失了的時間、記憶、自己,何嘗不是在孤獨的蹊徑上越行越遠。
他們渴望的不是人,是靈魂,人生百態,這樣骯臟的魂和這樣醜陋的魄,註定是生在血泊之中的。
逃避,逃避現實,逃避責任,逃避生活,永遠不可能完美,永遠不可能不去面對,但是它卻永遠是最有效的。我說我現在是在逃避,逃避正視自己,逃避是個俗人的事實,逃避了,又能如何呢。但是,至少可以自欺欺人,可以假裝滿不在意。
人生難得幾回愁,都在說著面向美好的未來和明天,我卻在這隨去及來的惆悵中享受著。不去聽爭辯,無關意義,無關利益,就是不想聽,趨炎附勢慣了,也想著隨心所欲一把。
前些日子我們養了一些孩子,為了親手哺育,為了殺死日子。孩子是金貴的,但只要放養,糙著也能勉強活下來。
但是我們沒有想到,離家幾天再回來,孩子已經占領了整個家,孽生的雜草到處都是,織成水簾,也藏在天花板的墻沿叢生,喧賓奪主要把我們趕出家門。
我們也曾經愛這些孩子啊,把他安置在陽臺這座房子唯一照的到陽光的地方,讓他對著川流馬路哼哼,期盼他攀緣到樓上人家的大別墅裏把他們的玫瑰全部勒死。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杜蕾斯可用,全部的愛和熱情都傾註在孩子們身上。
在初夜,腥風血雨扣門搖撼,情感熹微地破滅在孩子們的生長裏,孩子們怪責無肉無葷腥的飲食,抱怨無天無地的住宿,我們臭罵庸俗來的早,在稚年就把我們的孩子塗抹世俗,並靈魂相抱而吻。
多好啊,每次一見他澆水,生活浪漫一棵樹。
點亮所有燈,造勢一場火。都去死吧,孩子什麽的,我們也想要一個個安寧的家,而不是天真的廁所與糞池。
綠意幻滅,床很坦然地燒出鐵青色的質感。
床是刑具,完美嵌入的只有榫接的中年靈魂分居夫婦,我們不能睡在這樣的睡具上,寧願在沙發上地板上做愛,也千萬不要壓縮自己的情感空間。
還是做飯吧。
冰箱裏被凍結的蔬菜生命死了又死,一塊肉冷硬得像是馬蹄子,踐踏在孩子的灰燼上,沈重的擦擊流火噴射,倉庫裏的電鋸似乎可以派上用場,但鍋也出了毛病,一層鍋巴黏在鍋底。這我必須要解釋,我們喜歡吃蛋炒飯,卻總是炒得很失敗,把飯炒出一層焦。
女人竈臺上坐,摩挲這層鍋巴,煞有介事地品鑒起他的生卒年,寡婦穿行在米袋裏,被米蟲勾勒出的指紋傾瀉一層年輪,飯尚未煮熟,就氤氳而散,空氣中彌漫閨怨。
在最後一簇火苗裏,孩子的魂魄浮現出來,若影若現地看著我們。
“爸爸媽媽,我也想要吃一碗蛋炒飯。”
孩子把手伸過來,綠色的青藤,現在完全焦黑了,纏繞在白色的瓷碗上留下黑灰色的影子,影子突然放大把孩子吞了進去。
孩子站在影子裏,很小的一個輪廓,可以看到小胖手,小腳丫,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個孩子,站在一棵樹下,很開心的朝著我們喊:“爸爸媽媽你們快看這裏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樹。”
丈夫在哭,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只好握住他的手。他的淚水是多麽罕見的聖物,一滴一滴清脆地叩擊在碗邊,把影子的黑都剔除了,剩下一個潔白的孩子,很狡黠地看了我們一眼,遛到了陽臺。
“我必須要喜愛玫瑰,我是這麽幼稚的孩子,即使是別人家的美麗,也想占為己有,我就是這麽蠻不講理的孩子。”他就這樣朝著馬路叫喊,這個年齡的小孩好像不懂害羞是什麽,說出任性的話語也完全不害臊。
聽到他的話,丈夫終於破涕為笑,他走到孩子身邊,讓他騎在自己的脖子上。孩子驟然釋放了天性,手舞足蹈地向著四面八方的高樓大廈揮舞他的小手,好像在指揮士兵去攻克所有堡壘。這讓我想起滑稽的騎士和戰馬,他們都令人不省心,不好好吃飯,卻愛調皮搗蛋。作為他們最忠實的後盾,在他們勝利凱旋之前,我必須把飯熱一熱,千萬不能讓我英勇的騎士們餓著肚子。
我端著飯碗走向廚房,卻聽到騎士對著戰馬說,“已經很感謝了,爸爸媽媽,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