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局
[ Home ]來到陌生的小城出差，夜晚，我騎著共享單車，一個人在小城裏亂撞。經過無序的街道，經過河邊，經過跳廣場舞的人群，經過深夜依舊熱鬧的燒烤店，經過沒有路燈的地方，經過五光十色的地方……
在某個隨意停下來的時刻，那家叫做“2.0”的店就這樣落入了我的眼中。“經典故事2.0版本”“盲盒式展開”“沈浸式體驗”“一個人的時刻”……店門口的廣告詞，如此妥帖地擊中我的心靈。尤其是寫在第一個的“經典故事2.0版本”，讓我想起了最近剛看過的魯迅的《故事新編》：中產階級太太嫦娥出逃，叔齊伯夷飛躍養老院……一想到那些充滿無厘頭的情節，我不禁噗嗤笑出了聲。我會抽到哪個故事？2.0是怎麽個寫法呢？我好奇了。
每次走進一家新店時，我總會習慣性地打開小眾點評APP，看看網友們的評分和評論。但這一次，鬼使神差地，我想保留一點神秘感，將自己交付給未知的故事。
在前臺支付成功後，故事的齒輪便開啟了。打開門，昏暗的光線下，腳下竟是草地的觸感。忽然間，一聲驚雷，著實嚇了我一跳。我內心嘀咕：完了完了，不會是什麽恐怖的劇本吧。
雨不知從什麽地方落了下來，寒風陣陣，裹挾著身著單薄的我。這是什麽劇情？我的腳步急促了起來，想找個避雨的地方。但眼前的空間似乎比我預想的大得多，“豁，這成本可真夠高的。”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夜色之中摸索，終於看到了有人家的燈火。是獨棟的民居。剎那間我有些恍惚，我不會已經跑出了店裏的範圍，跑到了隔壁的什麽高檔別墅區吧。
“砰砰砰——”風雨夾擊中我顧不得什麽顏面，敲門的力度頗大。
“來了。”開門的是一位約莫五六十歲的男子，看樣子和我爸是同齡人。他穿著高領黑色毛衣和牛仔褲，無論是審美還是身材，都比大腹便便、穿著土味的我爸強多了。
“哎呀，快進來，別感冒了。”看到我狼狽的樣子，他甚至都沒詢問我是誰，便徑直讓我進了房屋。
“太感謝您了，這麽晚真是打擾了。我……”我是誰呢？我一時有些語塞。畢竟劇情發展到現在，我都還沒意識到這是哪個故事呢！索性老老實實地說，看他是什麽反應。
“我是昨天到這裏出差來的，今天晚上在城中迷了路，又突然下起了大雨，沒有帶傘。想找個躲雨的地方，看到這裏有亮光便過來了。”我的真誠充滿了底氣。
“這樣啊，經常要出差的，想必都是社會精英啊。”
“不敢這麽說，普通的打工人罷了。您叫我小許就行。”
這時，一個女主人模樣的人聞聲趕來，同樣是十分得體的打扮。一問，果然兩人是夫妻。
“請問怎麽稱呼你們兩位？”
“叫林叔和林姨就行。洗手間裏有毛巾、吹風機和幹凈的衣服，小許你先去拾掇一下吧，真是怪可憐的。”林姨摸了摸我濕漉漉的頭發。
順著他們的指引，我一邊觀察著這個家的布局，一邊走向洗手間。真是個大戶人家啊，我怕不是進入了什麽霸道總裁的劇本吧，全身的尷尬都要湧上來了！
“她真說自己是個打工人？”洗手間的門外忽然響起了林姨的聲音，嚇了我一跳。這隔音效果也太差了，難不成是故事的什麽設定？
“是的，我沒聽錯。”回答的人是林叔。
“兒子不就想找一個踏踏實實的打工女孩嘛。先前那麽多說自己是上班族的女孩，都露出了馬腳，明明是嬌生慣養的孩子，嘖嘖。”
這是什麽匪夷所思的展開？打工女孩終於迎來了春天？果然是霸道總裁小說嗎？不行，等劇情結束了我得好好和工作人員反映一下劇本的價值觀問題。
“誰知道這個是不是真的呢？”喲，林叔竟然還懷疑我。
“我有辦法……”林姨的聲音越來越遠，兩人似乎是走開了。
當我整理好，有些忐忑地來到客廳時，只見林姨一個人。她遞給我一杯熱水，微笑著對我說：“今天也累了，我給你鋪了床，早點休息吧。”
休息？我想起來這家店好像是不限時營業，如果自帶酒店服務的話，也太劃算了吧。
我向林姨表示了感謝，來到了她為我準備的房間，裏面像酒店式公寓一樣精致。剛洗浴結束，倒真激起了我的生物鐘，看到鋪好的床被，蓬松的質感，我真有了些許睡意。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算了，就算是夢中，幹嘛要拒絕舒舒服服的床呢。
撲上床的瞬間，我忍不住蹦出了臟話。這個床，真是太……
我齜牙咧嘴地扶著腰，扯出其中的一層褥子，鋪在了地上，然後躺了上去。我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心想，是不是一晚上就會這樣過去。
過了一會兒，“咚咚咚——”林姨開門進來，她見我睡在地上，急忙問我：“哎呀，小許，怎麽睡在地上了？床不舒服嗎？”
我打算貫徹說實話的原則：“不滿林姨您說，這個床有點太軟了。您是不是放了很多層床墊子呀？因為我平時工作一直坐著，腰椎間盤突出好幾年了。這個床一睡下去，腰就不舒服。真是不好意思，還勞煩您準備得那麽好。”
林姨突然眼睛裏放了光，笑了出來：“對對對，我可是放了20張床墊子，和20床羽絨被呢！”說完，林姨容光滿面地小跑了出去，隱約還能聽到她的聲音：“老林，是真的，準沒錯！”
20張墊子和20床被子，這是人幹事嗎？但轉念一想，我突然反應過來了！——“噢，這是《豌豆公主》的故事！”
“到了21世紀，嫌床不舒服的已經不是細皮嫩肉的公主，而是腰椎突出的打工女孩了，這個設定絕了，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整理好房間之後，我回到了客廳。林叔和林姨已經卸掉了一部分妝發，原來是兩位青年演員。從劇情裏跳脫出來的我放松了很多，與他們閑聊起來，直誇他們的演技好。
“今天的體驗很棒，你們辛苦了。請問出口在哪裏呢？”我環顧四周，看不出哪裏是出口的樣子。
兩人互相使了眼色，“林姨”拉住我的手：“我們還有福利要給你呢！”
這麽好的服務？我本想客氣地拒絕，但他們已經拉著我穿過走廊。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在另一個陌生的小房間，頗有一種面試的氛圍。
他倆坐在我對面，從桌子後面拿出了一盒東西。
“噠噠——福利就是它喲！這是一款針對腰椎、頸椎突出患者的藥膏，叫做龍布峰針，是高原‘雪蜂’獨特的‘蜂針’療法，已經有100多年的歷史了，效果特別好……”“林姨”嫻熟地向我介紹，如同是背了成千上萬次的臺詞一樣流暢。
“等等，我不需要這個，謝謝啊！請問出口在哪裏呢？”一聽這話鋒，我就感到不對，趕緊打斷了“林姨”的話，只想離開這裏。
“咱們不急，這款藥肯定跟你以前用過的藥都不一樣，三個療程，保準你藥到病除。而且這麽一盒原價要1000塊，我們今天那麽有緣分，現在599塊就夠啦！這麽大的福利呢！網站上你原價都不一定能買到，因為買的人真是多哦！”“林姨”顧自滔滔不絕。相比剛才的角色表演，她簡直換了一副面孔，雖然此刻她仍然笑著，但笑裏似乎藏著刀。坐在她身旁的“林叔”默不作聲，儼然一副保鏢的模樣。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迫於壓力，我只好硬著頭皮接過她手中的產品。這玩意兒一聽就不是什麽正規商品，厚厚的包裝之下還散發著難聞的中藥味。佯裝觀察時，我偷偷打開手機裏的小眾點評，清一色的好評中，有零星的幾個差評：“可怕的商家！劇情體驗結束之後，會帶你進小黑屋，強行推銷各種奇奇怪怪的商品，如果當場不購買，還會威脅說遊戲過程中損壞了道具，要求賠償，真的太可怕了！！！”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打開了手機的支付二維碼。
這次的出差，付出的代價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