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邊城》:青山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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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相信那遙遠的小城之中有這樣一位少年,會在某一天的清晨逆光而來。風會鼓起他的白衣,讓他看起來像一只白色的大鳥。
青山白水像一幅畫,而他眉目如畫。
他會在那岸靜靜地說過渡,他那如小鹿一般的姑娘會為他撐船。
一切會比初遇更美好,比未來更真切。
纏綿的湘西風光,純凈的風土人情,筆筆極致,讓人不禁感嘆《邊城》不愧為沈從文的代表之作。文中的鳳凰城、吊腳樓是清水芙蓉,不施脂粉,僅僅眼波便格外勾人,與之相比現在的“旅遊勝地”湘西鳳凰城就是抹著廉價胭脂的女子,紅暈只為邀寵,那臉龐也再不為情郎紅。其實在此之前,沈從文自己也清楚,美好至極的民風在像缺水的植株一般迅速地枯死,那些純凈如夢境的成分在飛快地流失。因此我想他不僅是為了糊口而拼命寫作,也是在努力地去挽回去紀念這些青山白水,和其中幹幹凈凈的人們。
畢竟我們常說,青山白水,後會有期。
所以《邊城》,我想,是一個關乎等待的故事。
這份等待很美,像山坡上綠瑩瑩的虎耳草,也很痛,像帶走至親的鋒利的雷電與風雨。但是因為有“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的期許,所以尤為動人。世間最美,不過可能與機會。
這是一個清晰而又模糊的悲劇。清晰之處在於,所有讀它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知道,正是祖父“關心則亂”而引起的優柔寡斷,翠翠的難以言說的少女情愫還有各路人馬的陰差陽錯造成了這樣一個不圓滿的結局。這就像一個碾坊,每個人經過的時候都將輪子推了一推,因此我甚至不能像評價同時代作家作品那樣大筆一揮,喝道:“呔,都是時代的錯!”說到這裏,縱覽沈從文的作品,確實幾乎沒有涉及炮火硝煙等塵世喧囂,他沈醉在世外桃源溫柔鄉,伶仃地長成一株蓮,開出花。不僅了然,原來是不沾世俗葷腥,怪不得美得如此純凈。
所以悲劇也被這種美麗模糊,幹凈到沒有撕心裂肺的劇情,白塔倒了,還可以由茶峒諸人集資再樹立起來;爺爺去了,還有願意拼鐮刀的老馬兵守護著把日子一個一個過下去;沈積的悲痛,也一天天淡下去,淺下去,化成裊裊的青煙,只停留在那一方墓碑,不再入她的心了。所以你看,一切被破壞的事物,並非掉頭而去再不歸來,它們也可以被一點點補償。
我想這也許就是一種暗示和期許,那個在月下歌唱,使翠翠在睡夢裏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少年,也會歸來。心破碎的地方會被縫補,糾結的感情會被道明,他們之前,不會橫著親人的死亡。像渡河的人說的那樣:“天保佑你,死了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像這樣裊娜而起一往情深的愛情,不應該由於仇恨轟轟烈烈,更不應該因為隱痛無疾而終。
不是勸強求,不是勸放手。
所需的可能就是等待,等青山白水,終有歸期。
那麽沈從文,他也在一直等待吧。寫著關於等待的故事,他又在等待著什麽?大概是那青山白水之間淳樸動人的一份鄉情,是清淩淩戴著鬥笠的少年少女揚眸一笑,是吊腳樓下的一痕清波,是所有他曾遇見,現在又一點點失去的東西。是不敢再相認的故鄉。誰又能斷言,那等待裏沒有不甘和懷戀?不過,這並不影響它的純凈,反而使它生動。生動得讓人不由神往,亦不由神傷。
也許寫到情深之處,他也不知道自己寫的是曾見過的景致,還是夢裏的畫面。
情深之處,是一簾青山白水。
有清澈的等待與思念,還有堅定的相信,相信你不會讓我等到永遠。
倘若儺送最後娶了陪嫁是碾坊的姑娘,倘若翠翠心如刀割背井離鄉,倘若白塔塌了就讓它塌了,倘若河上架了橋不再需要那條渡船,《邊城》也就不再是《邊城》。
好在這是我認識的《邊城》,它淡淡地對我說,一切的一切,青山白水,後會有期。



遲遇and早見

我該去哪兒

我不是萬人迷

玉墜兒

城市或森林

照顧

路過人間

你是人間四月天

生命

大俠夢

天堂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