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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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生命的意義就是學習與攀比,那我認為這樣的生命沒有意義。
——《皮·柴可耶夫斯基·阿巴杜拉·蝦如是說》
如果月考考不好會被校長暗殺,那我便慷慨赴死。但請不要忘記,同誌們,我是為一個更偉大的目標犧牲。請將這句話作為我的墓誌銘:“政治愛誰背誰背,數學愛咋考咋考。我已死去多時,我不在這裏。”
——《鋼蝦是怎樣煉成的》
也許我早就被人殺了,在我感受到恐懼和痛苦之前,麻木不仁扼斷了我的脖頸。從前我是人間的赤子,現在我是俗世的魂靈,使我看見原來大家都和我一樣將頭顱夾在臂膀下高談闊論。殊不知入耳的都是相似的沈默。
——《一樁事先張揚的蝦的謀殺》
我之所以經常提到死,是因為要用這壯闊而令人震悚的詞語增強表意——它類同於生或者愛。並不意味著我對死有多深的體會,畢竟我還在這裏寫字,而我的心靈和軀體依舊貌合神離。
——《皮·柴可耶夫斯基·阿巴杜拉·蝦二世如是說》
學習是我的愛人。我們愛彼此的唯一方式,是抽筋剝骨,看個通透,然後改造為面目全非的模樣,唯有這樣才能讓對方為自己所有。但我想,它也許的確是愛我的,否則怎能容忍我的莽撞?
——《霍亂時期的蝦與學習》
第一次月考後心態爆炸
我,一個當代女青年,在上學期期末放洪的判卷大潮中有幸經過了最寬的閘門。有幸找了一個面對小太陽的位置(後補:我的考場在陰面的物理實驗室,學校在教室最前面放了個小太陽,座位按名次排,我上個期末不幸考了第一)(雖然大部分時間它對著墻)然後被校長瘋狂威脅。(後補:校長是開玩笑說,你實在考不過第一你就拿根棍子給他敲暈,他考不了試你就是第一)(我做錯了什麽?看看真學霸好嗎!我不會遊泳,再放水我就淹死了!!!)(後補:我會遊泳,就是很菜而且不常遊)
活著,不一定是因為愛有奇跡,還可能是因為生活想讓你死得更慘。請不要再威脅我了,我只是一只弱小·無助·常年被diss·長期被嫌棄·德不配位·劃水求生·困得要死·交卷那一刻發現數學題有兩個答案·悲慘·假裝快樂·比數學卷還難·皮皮蝦。我只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沈默了片刻,便拿起卷紙來默默地掩面了。所有我可見的成績,全部來自眾人合謀的弄虛造假,似乎我是件藝術品,毫無價值而被倒賣者附上謊言的金玉。運氣,運氣,我想我前半生所有的運氣都將被考試揮霍一空,而至於我本人,在拋棄那些招搖撞騙後,靈魂的空殼甚至撐不起廉價的自尊。我不過騙術高超,兼有眾多幫兇,竟使許多人相信我真有什麽強過平庸,值得羨慕的地方。到最後,連我自己都忘了是在騙人了。沒有必要對我寄予希望,愛我或者恨我。我不是仲永,我沒有才學的一絲蹤跡。我的泯然眾人,從降世的那日便開始了。
更可悲的是,造人的神在我軀體中投生傲慢的種子,使我神思渺然,浪蕩一夢。我用傲慢撐出一張皮,又因傲慢唾棄自己。它終會毀了一個人——我毀了我自己。只是那日杳無音信,遙遙無期。也許我只是在推卸罪責,命運背後的推手只有我一人。我往返於谷底峰頂,不明白什麽使我攀登又什麽使我墜落,不明白怎樣的失敗才足以折斷我自欺欺人的矛盾。我早已輸了,滿盤墜落進深淵。而他們所見的,仍於此地的,假裝自己還有那麽一點光明的,正是我手造的人偶,被稱作希望的東西。也是希望使人痛苦起來,我見過一種風光,便難以忍受自身在其中的不和。或許我本就不屬於一個我能傾心的世界,正如我不能愛上一個我想愛的人。我被自己阻擋著,被膽怯與茫然阻擋,使惰性擁抱了我,唯一高尚的早已死於昨日。今天仍活著的,快樂的我,是卑劣的集合體,用他人的不幸哺育心理,以他人的苦難暗自歡喜。
連我的名字,也在無數人的口中被咀嚼,咬碎,加一些望而不及,求而不得,於是連那三個字,落入我耳中也陌生。我逐漸迷失在無法解讀的目光,難以辨意的話語中。我惶恐,不安,總以為毫無解脫的一日,我困在流沙中心,逃脫不得。或許所有人都同我一般處在流沙中央,但人一旦沈淪於自己的苦難,就缺了五感。更可怕的是,人會習慣可悲的處境,甚至從中找出幸福的影子。最後死相都是一般難看。或許有罪的還更難看些。我便是犯那傲慢的罪,活著在煎熬裏受苦,嘴裏灌了泔水,旁人來看,一句話也不肯說,只有笑臉。人家便當我瀟灑自在,殊不知天下人間都是難,哪日哪人能不遭難。你究竟希望我是個什麽人呢?我又憑什麽遂你的意呢?我如何活著呢?當你看向我時,你看見什麽了?是我這張臉,我這個人,還是你想看見的那些東西?你以為真的是我嗎?你竟然看不見我的無措,我的失敗,我醜陋的姿態,你竟然還以為我是什麽好人,以為我有資格在那裏。應該有人看得見啊,應該有人唾棄我,不屑我,批駁我的。
難道要我赤裸捧出一顆心去給你看嗎,告訴你我如何想放棄,又如何被習慣拴回原地。不止我被長年累月的習慣拘束,連我父母也如此了。所以我後來所有的自救,都只源於恐懼罷了。別,離我遠些,讓我偽裝體面,就像死人的化妝,白紙蒙住臉。
明日我依舊快樂如昔,而你依舊覺得我贏得一切。
月考考砸了會被校長暗殺,所以我還是先一步自殺吧。
從此我活在輝煌的年代。
(後補:當時寫了將近三十張便利貼,放在透明的桌板底下,一直放到了第二次月考)
第二次月考後
《翻過那座山》已單發
第三次月考前一天,心情大崩潰
負能量溢出狀態的我和不用太放在心上的偏激發言
(後補:本來是想給語文考試攢點素材,結果後桌同學在吃辣條,我的胃對那玩意耐受度極差,所以寫的過程中一直很想吐,直接導致內容很致郁)
《我的奮鬥》
我曾經也奔跑過,只要不停下,就能一直跑向遠方。
我有點想吐。
我們在秋天裏演奏《春到湘江》,既非明朗春日,又無浩蕩大江。打在那些燈光溫軟的夜裏,箏與笛相合,窗戶上的霧氣映出室內的景象,凝結的水珠反應出樂聲中奔湧的春意,浩蕩江流在音符裏回響。
“誰說現在是冬天呢?當你在我身邊時,我感到春暖花開,鳥唱蟬鳴。”
我真的想吐。
於是——朗誦,慷慨激昂。
反胃。
那一年,雙子星(後補:即小學班裏拔尖的一男一女兩位同學,在以前的博客裏都出現過)去參加比賽了,又趕上什麽朗誦活動,老師自言自語地問:“我帶誰去呢?”於是——姓名,紛雜混亂。然後一個個被否定,我,我的姓名夾在紛至沓來的聲音之後,我捏著筆的手出汗了,鋼筆字跡被混開,暈在腕口內側,像我絕不肯出口的秘密期待。然後我聽見她的判決,同之前別無二致的回答:“她朗誦也不行啊。”
不行,不如,比不上。搖頭,嘆息,不經意。
我怎麽心無芥蒂地愛她或者別人?我怎麽應和她的期許,活成另一個第一名?我?我是誰?是什麽?誰會肯定她?看見她?
不行,不如,比不上。
她沒有多看我的時候,她一向是那樣的人,直白且殘忍,市儈且正直。所以我全然信任她,我就再也不能信任自己。我只是平庸,無能沒才疏學淺,我沒有資格,從不值得。我一方自信著,一方被她的目光貶低到塵埃裏去。那麽,我不過如此嗎?我只是個掙紮在泥濘的大多數嗎?我永恒無法觸及受人喜愛重視的榮光嗎?我是自作聰明,自大愚蠢的廢物嗎?
我那掙紮在她目光裏的六年,不過是個笑話嗎?
還或者,我本身就是個笑話?
她沒給過我一個明確的答案。六年耳提面命,她指責我:對班級事務漠不關心,兩耳不聞窗外事,懶惰,好逸惡勞,沒有榮譽感,沒有責任心,沒做過貢獻,沒立下功勞。我那惡劣的本性反抗了五年,終於在第六年的崩潰中土崩瓦解。
那麽——後來的我,離開她的我。
多管閑事,太過在乎,看不慣,聽不順,自我折磨,我在乎連他們自己都不在乎的。我看到太多可悲,我無能為力,無所作為。我標榜自我,可連我都頹廢不堪,被人敬而遠之。
太多玩笑辯不清真假,她說,在課上說:孟同學啊,以後畢業見到我就不會打招呼。或許之前又提到雙子星,我都記不清了。然後她從鏡片後面笑著看過來,半數同學笑著看過來,她問我:“我說的對嗎?”
我那麽信任她,就因為她在大多數事情上看得太對了。
她沒這樣教育過我,但我認為她的確是這個意思:我不喜交往,生性涼薄。我難以真正有感激之情,我多數時間都在尋找別人的錯誤來解釋我的無禮,滿足我的自尊心。
她說得很對,對得令我痛苦。涼薄和對熱烈的渴望撕扯我,我曾察覺到三人一路時往往是我走在前面,而其余兩人慢慢交談著行走。仿佛我是無關,只有我匆匆趕路。到了下課時,也往往是我獨自走在後面,其他人成雙成組地出門,甚至是我以為並不相熟的人也能相談甚歡。同我在一處的,又好像相距甚遠。我問母親,是我走得太快還是他們走得太慢。
當然是你走得太快。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於是——就是這樣。
我不願意主動,又不肯等待,我走得太快,還不想回頭。
回到那個課堂上,我看著她,我同她笑。我想說:我怎麽跟你去打招呼?你不是早就看明白我的本性了嗎?苦難刻在頑石上,歡樂寫在流沙裏。那麽多年以後,也許我感受的,看見你時想起的,也只有今天,你對我說:
孟同學是不會打招呼的。
她太多時候是對的。
我有一種頑固的本性,適應一個模子就不想脫離。我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我的本性只會被壓抑而不能被剝離。否則我怎能在六年的被比較,被嘆息,被指摘後,還保持著自負的盲目,傲慢的唯我獨尊,幼稚的推卸責任,在可悲的平庸和絕對的懶惰中抱有毫無根據的自信。
我的奮鬥?
我奮鬥了六年,試圖在老師的眼裏找落身的方寸之地。知道第六年才找到一個微妙脆弱的平衡點,在搖搖欲墜。我是一頭牲口嗎?烙了印被趕進牧場,從此只有在收獲季節才被過問。我早就明白了,因我無可救藥的平庸,我無需被在意,無能被關註。世界是一部現實的史詩,我是偉大時代被提前拋棄的註腳。竊笑,盡情竊笑我矯揉造作不自量力,我倦於反抗。
我對朋友說:假如你在這個十八線小城都做不到最好,我們還能有什麽未來?
這話毫無道理,充滿既得利益者的冷嘲熱諷,好像“先賺它一個億”。但至少證明了我理想和現實才能得割裂,我要的未來,不被時間掩埋,不因歲月褪色,我要它無盡且鮮活。可我知道那不可能,所以我渾渾噩噩,這欲望吞沒我理智的呼吸。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碌碌無為嗎?
可我不是天才。
我不會奮鬥。
(後記:雖然寫得很壓抑偏激,但我仍然很喜歡一句話:充滿既得利益者的冷嘲熱諷。今後我每說一句話都想起這自己對自己的評價,於是緘口不言,別稱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