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童話:《動物農場》
[ Home ]其實仔細想想,最後一次讀「童話故事」大概是在十一二歲的時候,讀《查理和巧克力工廠》了。當初想要來讀這本書,還是因為一些年輕叛逆熱血導致的、對反烏托邦三大名著的集郵行為,集滿了就擴展到了奧威爾的這一本上來。
(一) 「獰笑的童話」
看《1984》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也記得它冷靜成熟的文字風格。所以翻開這本書的時候首先極其詫異,這種十分童話式的筆調和故事安排,讓人覺得是翻開了一本寫給兒童的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童話風格,作者想要表達的一些政治諷刺居然能夠隱藏起來,讓我即使是刻意去尋找都要察覺不到了,因此甚至會對它產生一點輕視,幾乎要一目十行地去泛讀。
關於童話,我手里的這個版本引了《泰晤士報文學增刊》里面的一篇評論放在開頭,我看的時候有一處其實沒太讀懂,或者說不大認同:
「所有的童話故事都是由它的講述者流傳下來的,他們對於故事里的內容既不贊同也不反對,沒有一絲主觀感受,就好像他們的筆已經被醫用酒精消毒,上面不會殘留一丁點名為『情緒』的細菌。他們從不會試圖批評或說教他人,也不會去表達抗議和懇求,或者嘗試說服他人;如果這些童話作家自身的情感對讀者產生了影響——就像那些最偉大的文豪一樣,那就已經失卻他們筆下童話故事的本質了。」
特別是,這篇文章還將「童話」與「說教式的兒童浪漫文學」區別來看,似乎在強調這本書的去說教性。但我在讀的時候真的認為,作者在許多處都埋下了刻意想讓讀者產生嘲諷情緒的細節,實在不能說是「已經消毒過」的。或許其余童話,特別是寫給孩子的童話會這樣,而《動物農場》決不能被如此評價。它並不純真,應當具有更加重要的用處。
作為人類的我們,對動物的故事保持著一種天性上的俯視。而在以人的視角去旁觀動物的政治時,會不可避免地帶有嘲笑的情緒。選擇此角度去呈現,就是作者的特殊設計。作者好像在利用這份人的天性,而去影響成年讀者的情緒,將動物的革命與身邊的革命對等來看。因此,人們會認為,他們在居高臨下地遠觀雪景球里「人們」無謂的革命和自我感動,書內、並延伸到現實世界的政治和製度只是一個玩笑而已。
這群革命的動物之間存在十分完整的「人性」,有天生存在懷疑和革命精神的驢子,農場動物之間也因封閉的受難環境,而存在跨種族的相互關愛和庇護。而在他們的革命中,同樣會有黨派爭鬥,有人類的臥底,還會根據「戰利品」(敵人科技成果的最初級版本)而提高自身的工業水平——大概所有會受到統治的群體,在本質和「被統治」的雙重緣由下都將大幅落後於統治者,於是每一個從底層通過革命獲得自由的群體,都好像一群從泥坑里不斷向上爬的原始人。
(二) 嶄新的認識:「被統治」的烙印
我們能看到的動物們在推翻了人類的暴政之後,明明獲得了自由的權利,他們的第一反應卻並不是從束縛它們的農場圍欄中沖出去,卻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應該留下來、繼續生活在這里,耕地、收牧草、為隊伍里的奶牛朋友擠奶、裝飾墻壁,並將主人的屋子作為了博物館。它們跨物種地生活在一起,並選舉出了領導者。
我本來隨著慣性讀到這里,會覺得本該如此,但後來又想到,身為動物的他們為什麽會繼續生活在「主人」留下的棚舍里,繼續著與先前受奴役的時候差不多的生活呢?為什麽馬們牛們沒有想過回歸野生的族群,烏鴉不復飛於天空,是不是受過統治的他們已經無可挽回地被打上了統治者的烙印,他們的心中從未存在過真正自由的概念。他們成為了家豬和奶牛,已經無法在「自由」中生活。大概曾被極權壓迫過的人們,需要格外艱辛的努力才能洗掉自己身上產生的奴性。
當人被束縛過後,會永遠被性格中留下的痕跡自我束縛下去。從這方面來看,我認為這與反烏托邦小說所呈現的「人天性自由論」是相悖的。因此很好奇《我們》等等作品的故事結束之後,人們是否也遇到了相似的困境:從綠墻中沖出來的人們最終又開始建造新的圍墻。
(三) 歷史中一切自由的滅亡
鼓舞眾人進行革命的歌曲換成了倡導拱衛政權的歌曲,滿足小部分人私欲的新規則不斷出臺,為爭取新統治穩定的謊言不斷頒發——帶領大家沖出來的一批人使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仿佛自由只存在於新政權建立的一瞬間,而又走向逐步消亡的命運,人們同類相殘、分幫結派,使一部分人又變成了被統治者,繼續夢想著沖破使他們備受剝削的製度。動物農場的歷程是這樣的,雖然小農場只是世界的一個縮影,如此的現象可以歸結為拿破侖等動物的統治不甚合理,但在現實之中,也的確能夠找到痕跡。
「只有老本傑明自稱還記得它漫長生命中的每一個細節,他知道事情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變得更好或更糟——他說,饑餓、困苦和失望本就是生命中始終如一的主旋律。」
此外,全篇也一直將革命動物們稱呼對方,以及歌頌領袖的稱謂翻譯成同誌。不知道奧威爾寫作時是否有向社會主義而寫的傾向,又是否因此而發,但我總認為不大妥當。我所看到的動物革命感覺很規整、很普遍,好像在任何一種製度下都會產生類似的困局,並沒有必要限製於某一製度的狹小範圍,它應當去代表更廣大的群體。
(四) 小結
說實話,比起「比較純粹」的故事,我對這類作品一直有別樣的喜歡,它們像一層紗,讓我讀它們的時候能夠拿著其中兩角窺視熟悉的世界。像魯迅、芥川龍之介,以及反烏三名著和動物農場,這些毫無浪漫色彩的尖銳的文字有它們自己獨有的、如墨一樣黑血一樣鮮紅的顏色,或者荒誕離奇的異世帶來的寂靜恐怖感。它們給人很不一樣的滿足感,也帶給人在做夢之外更加深刻的思考,看一看諷喻作家們是怎麽想這個世界的,我覺得很有意思。
但動物農場其實也與它們有很大不同,農場上的動物這種角度,為整個故事蒙上了一層美好可愛的童話濾鏡,只有有一定認識能力的人才能看到其中所諷喻的東西。總之不虛此行,覺得這本書很有趣,也很發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