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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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年我剛滿十一歲,當年村子裏來了個做民意調查的人,後來又聽別人說,長相很少見,問了之後才曉得是海邊來的。
海邊來的?我是好奇,畢竟這裏是山裏的村。村西頭的小學裏只有一篇文章講過海,說海是藍色的,大得一眼望不到邊——像另一個會湧動的天空那樣。我問了阿哥大姐小姨們,沒一個見過海的,這倒是新鮮了起來,我也想問問他,真正的海是什麽樣的。
幾天後的一個晌午,我在陽臺鼓搗曬在外面的幹物,看到一個戴了頂草帽的男人站在家門前晃悠,他擡著頭望見了我,楞了一會才喊:“娃娃!你家大人呢?我是做民意調查的!”
喏!是海邊的那人啊。
下了樓,但是沒有機會插嘴,只看著爹爹和他有說有笑地聊著一些聽不懂的話題,什麽村幹部、新方案之類的。我坐在地上,只有瞪著看看的份。
不過海邊的的確長得不一樣,一雙眼睛像半片剔透的魚鱗,好像能發出閃光。眉毛也看起來纖細很多,人很是清爽,身上泛出一種沒見過的銅色,談吐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拘束,好像人很害羞,但是又很想熱情,好像剛升起的太陽那樣,暖和不燒人。
半晌過後,我聽到那漢子把本子往桌上敲了敲,拉開凳子要道別了。
我趕緊爬起來,拉了拉他的襯衫,說:“叔子,你給我講講海唄。”
漢子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一下,然後又很快地睜了回去,他朝我爹扭了扭頭,我爹還以為我妨礙了他公務,甩開手趕我“崽,別礙著人家幹活啊。”
“不,不是,我可以給娃娃講講,不介意吧。”漢子笑吟吟地說,往前走了兩步,“到你家院子去講,怎麽樣,娃娃?”
我用力點了點頭,盡管外面熱得很。
站到了院子裏,朝著太陽瞇了瞇眼睛,他指著太陽對我說:“海邊的太陽也和這裏一樣,很毒,但是照著人,會起精神。”
他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細聲細語地講,講了一個和海有關的故事:
有一天,海邊的一個老爺爺準備在退潮的海邊撿些海鮮,結果剛走到海岸,發現有座黑色的大石頭似的東西佇在那邊。老爺爺很好奇,走上去一看,結果發現是一頭很大很大的,像魚又不像魚的,摸起來沒鱗片的動物。
這就納悶了,活了這麽久,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魚啊。那老爺爺繞著巨物轉了好幾圈,仔細打量觀摩,發現一側有一顆碩大的眼珠盯著他——就像人的眼睛那樣,木木地盯著,看得他心裏發慌。
不過他怕了之後,突然鄭重了起來,因為從小就有人告訴他,如果魚長了一副人的眼睛,那他就是海神。
這可把老爺爺急壞了,神上了岸,現在回不去了,不把他伺候好,村裏人是要遭殃的啊。於是他趕緊跑了回去,叫遍了村裏所有人,趕到海邊,想著怎麽把神請回去。
眾人望著巨大的海神,個個都呆住了,因為他們也沒見過海神,也沒想過海神有這麽大。
天開始暗起來了,但是送神的事情拖不了。
村裏做法事的,懂鬼神的,領著全村人趕回村裏,穿上了一年難得的服裝,敲鑼打鼓,舉著火把,唱著歡樂的歌,從村裏再出發,趕到了海邊,準備送神。
那靈婆開始喊了:“福之海,賜吾生。日升起,海風來。魚躍波,水打浪。今日收,明日還。生生世世由海生,去去歸歸由海定……”
唱著唱著,舞著舞著,村人們也累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嘀咕了一聲:
“神不會死了吧?”
長隊突然沈默了片刻,甚至快要停了下來,但是隨著靈婆的又一聲喊,就又接著跳了起來。
結果,海神不為所動,人們根本沒送走。沒想到過了幾天,神居然爛了開來,臭味掩蓋了整片海岸。
海神真的死了,眾人們還相信,這是神的遷怒。
故事講完了,我和漢子的背都曬出了一身汗,我聽得似懂非懂,只記得大大的魚,也沒聽清楚漢子有沒有說海。
漢子把手放到我的脖頸上撈了一圈,放到我嘴裏,鹹得很。
“鹹吧,海的味道,也是這樣的。”漢子看著我,看起來好像根本不熱。
“那叔子,你見過海神嗎?”我瞇著眼睛看他,覺得海神的誘惑力現在比海更大了。
“有的,而且不是大魚那樣的,海神其實長得和你我一樣,只是現在見不到了。”漢子用像水一樣清澈的眸子看著我。
“都已經迎著海風,回到海裏去啦。”漢子依舊莞爾地笑,好像很欣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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