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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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很甜,給你吃。”
眼前的黑發小蘿莉彎著俏麗的眼睛笑著,白嫩嫩的小手中捧著一片藍色雲朵。
我無意識地揉搓著裙子布料,看著她手上的雲朵不太敢接。
我的猶疑讓小蘿莉微慍,她淺細的手腕浮現點點墨色微光,猛地一跳拽著我的頭發迫使我低下頭直視她血色瞳眸。
我眼中的驚懼讓她感到愉悅,手上的勁卻不減半分,她拋了拋手上頗有重量的藍雲,將它抵在我的嘴角,壞心眼地壓了壓。
“姐姐,這個真的很甜的,你真的不嘗嘗嗎?”
因頭皮發麻的劇痛而流出眼淚的眼睛看不清,我就這麽隔著朦朧的隱形障壁與小蘿莉對視。
不要質問我為什麽不反抗、不求救,處於絕對恐懼之中,任何人都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遵循最原始的本能。
見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松開了對我頭發的鉗製,任由我跌落地上。
略帶嫌棄地看了我一眼,精致到詭異的小臉上滿是勝券在握的神情。
她緩慢蹲下身子,華美的Lolita裙擺粘上汙跡也不在意,冷漠的瞳子映著衣著淩亂的我,嘴角帶著滿含著惡意的微笑。
“姐姐為什麽拒絕我呢?”她無奈地捏捏藍雲,“明明你也討厭他們不是嗎?”
討厭什麽……?我皺著眉擡頭看著她,怎麽開始說胡話了?
“不明白嗎?問問你的心,”她用纖細食指點點了我心臟的位置,“討厭他們不擇手段逼迫你喜歡你厭惡的所謂‘偶像’嗎?”
我的確討厭這種事情,明明他們黑料那麽多,背後都是見不得人的資本操盤,為什麽還會有人對烏鴉趨之若鶩?
“汙蔑、辱罵,姐姐,具體的還需要我多說嗎?”
不,不用,但這不必……
小蘿莉敲了敲我的腦殼,打斷我的思緒。
“姐姐,事到如今,你還沒弄清楚這些人的本性嗎?”她笑得溫軟和憐憫,“人嘛,以自我為中心,他們只認可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非我族類,雖遠必誅。所有的誹謗和排擠是他們所向披靡的武器,瞄準異類一擊斃命。有時,只是無心的一句理性探討,都能讓你一敗塗地。”
最後一句語氣清淡,她的眼中流露出哀痛,拍了拍我的肩膀,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偏頭側看著緩緩西落的太陽。
“姐姐,反駁在他們那裏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所以,還要堅持嗎?”
她向我伸出手,笑容張揚。
“跟我一起吧。”
我將手搭在她的掌心,借力站起。她一把將我拉到懷裏,等我穩定好身子,將藍雲塞到我的手中。
小蘿莉看我乖乖地吃下藍雲,獎勵性地將我的頭下壓直到徹底埋到她的懷裏,用白皙的小手梳理我的亂發。
“很甜的,對吧,姐姐。”
小蘿莉跟著我回家,我並不擔心她會幹什麽,明明才剛剛剛認識,我卻不明原由地對她格外信任。
我寫著作業,小蘿莉安靜地看著我在草稿紙上演算,我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很快也就寫完了。
“難嗎?”
我放下手中的黑色水筆,回憶了一下題目。
“應該不難的吧,對我來說挺簡單的。”
小蘿莉擡頭看了我一眼,伸手幫我合上作業本,平淡說了句。
“哦,是個好學生,那你應該挺倒黴的。”
我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好學生有什麽倒黴的,老師和家長不都喜歡學習好的孩子嗎?
她自主過濾掉了她不想回答地問題,指了指緊閉的門。
“姐姐,外賣快到了哦。”
“你怎麽……”
話沒說完,門外卻傳來了敲門聲。
“您好,有人在嗎,您的外賣到了。”
我取完外賣關上門,回頭卻發現小蘿莉不見了。
空蕩蕩的房屋再次回到了從前的冷清清。
該習慣的……
……早就該習慣的。
次日,我如往常一樣來到學校,推開緊閉的教室門。
頭頂傳來了摩擦聲,有人在門上放了盛滿水的水桶,等我發現已經來不及了,僅僅幾秒我就成了落湯雞。
我看向為首笑得直不起腰來的紀律委員,沒錯了就是她,就因我不喜歡她的偶像老是找我碴。
為什麽要針對我呢?
兩年半的同學情就比不上剛剛粉上不足半月的流量歌手嗎?
何必呢?
何必呢?!
“就是啊,何必呢?”
不知何時出現的小蘿莉拿著紅色的毛巾為我擦著水漬,我像倦而歸巢的幼鳥向她哭訴自己所遭遇的不公。
她放任我宣泄情緒,等到我泣不成聲,揉了揉我的頭發,輕聲安撫。
“別哭,我在呢。他們不值得,來,吃下它。”
是在哄誘,她毫不隱瞞。
“哈哈哈,你們快看她啊,在那自言自語,跟神經病一樣呀,哈哈哈!”
我……我不是,明明你們才是!
我搶過小蘿莉手中顏色變深的藍雲,一口咽下。
紀律委員他們突然不動了,肆意的表情也僵硬在臉上,眼中閃過驚恐。雙腿震顫著軟了下來,慌亂抱著頭躲在狹窄的課桌底下,嘴裏持續不斷地念叨著“不要”。
“他們怎麽了?”
小蘿莉笑著回答:“不過是體會你的感受而已,這是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嗎?我低頭擺弄著手指,又擡頭看看瑟瑟發抖的他們,感覺這樣好像也不錯。
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臉上長著麻子的中年男子,他是我們班主任。
看到窩在課桌底下瑟瑟發抖的紀委和其他同學,再看看衣服還有些潮濕的我,眉頭一下皺緊,看著我的眼睛閃過厭煩。
“你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剛回辦公室,班主任就朝我發火。
“你說說你,明明是個好學生,為什麽要仗著學習好就欺負同學?”
我為自己辯解:“老師,是他們欺負我,我……”
班主任揮手打斷我,猛地敲了下辦公桌。
“欺負你?那可是我挑的紀律委員,她比你懂學校的規章製度,你能將《中學生行為規範》背得倒背如流嗎?不能!也不可能是他們欺負你!你站著好好的,他們被你欺負得只能鉆桌底,我也不是瞎的!”
“可是,我……”
辯解的話再次被打斷,是隔壁桌的數學老師。
“王老師別生氣,好學生多多少少都有些怪脾氣。”
“我不是……”
班主任將桌子上的課本砸到我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膚紅了一片。
“還狡辯,以為把衣服打濕就能混淆視聽,你就能從而逃避懲罰是不是?就是平常太慣著你,以為學習好就能肆無忌憚地欺負同學,我該怎麽說你,啊?!”
我揉了揉被砸得通紅的手臂,咬緊下唇。
數次辯解都被打斷,老師您就不能聽我解釋嗎?哪怕就一句啊!
“我……”
“你什麽你,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都看見了,你還想狡辯什麽?”
“老師,您都說是‘狡辯’了,那我還說什麽?就算我說是他們先欺負我的,您也不會信吧。既然如此,您又何必為他們開脫?只要您一句話,我就能離開這個學校,我就能不再汙染您的眼了。”
“你這是在誣陷老師不講師德嗎?!明天把你家長叫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家長能教養出這樣不尊重老師、不尊重同學的人!”
“姐姐,沒有家長吧。”
回家的路上,小蘿莉遞給我已經變成深藍色的雲朵。
“……嗯。”
“那怎麽辦呢?”
我三兩口咽下。
“……那就退學吧,反正我也夠了。”
……早就夠了。
輟學在家的我閑來無事找出曾經的相冊,一頁一頁翻閱。
最上面的一張照片是我的滿月照,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嬰兒就是我,抱著我的貌美女子是我的母親。
寥寥七張照片上有著母親的身影,再往下就沒有了,余下的通通是我的獨照。
母親未婚先孕,父親明面說是創業借了母親僅有的二十多萬元,實際上只是為滿足私欲,騙人騙財後拋下母親跑了。
母親在那不久就發現懷了我,卻認為我也是條生命選擇生下我,母親家也因此與母親斷絕關系。
母親邊打幾份零工,邊照顧我,積勞成疾,於五年前過世。
十幾年的陪伴讓我對母親及其尊重和熱愛,我可以容忍自己被辱罵,卻難也容忍任何人對母親的侮辱。
以至於鄰居的一句“無心”調侃,都讓我火冒三丈。
“就我隔壁家孩子的媽聽說是未婚先孕,你們不知道她媽媽有多漂亮,也難怪能那個啥,懂我意思吧,哈哈!”
“懂懂,嫵媚風流嘛,哈哈!”
“是啊,我媽的確漂亮。”
鄰居見我出現也沒覺得不好意思,拉著我繼續聊。
“是吧是吧,如果早些年認識你媽,你就會有一個……”
我能想象接下來他會吐露出怎樣驚天動地的汙言穢語,直接打斷。
“是嗎?偷竊妻子的錢財在外與多位未成年少女有染,你跟我爸的確有的一拼,都是渣男。”
聽到我掀他的老底,鄰居眼神陰鷙。
“……什麽?你在說什麽,我跟我老婆很恩愛,不信你問他們。”
他的朋友接受到他的求助訊號,笑著調解。
“就是呀,小姑娘,不要隨便破壞別人家庭。”
他朋友的話還是有些效用的,起碼那些淳樸的大媽對此信以為真。
“小姑娘家家懂什麽,不過就是些家長裏短、柴米油鹽。”
好一個“家長裏短、柴米油鹽”,如果殺了自己妻子偽造意外身死來騙取巨額保險真的算上所謂“柴米油鹽”,那世界末日也能算是陰雨一場了。
“是嗎,劉姨難道不好奇王姨去哪了嗎?”
劉姨聽我這麽一說,才想起來自己好就沒見到王姨了。
“對啊,秦壽,你老婆呢?我好就沒見她了,那個叫什麽什麽風的廣場舞我還沒學會呢,叫她今晚出來跟咱小姐妹一起。”
秦壽緊張地打著哈哈,葷黃的帶著血絲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打轉。
“她回娘家探親去了,等她回來,我讓她去找你吧。”
“恐怕王姨是回不來了吧,秦叔。”
瞪著眼珠子看著我的秦壽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光天日下的他也不能把我怎樣,否則就是承認他謀殺了自己的妻子,也只能咬牙忍著。
 
當天夜半時分,躺在床上的我閉眼假寐。
我的確不敢睡,白天挖出秦壽的底子,今晚他絕對會來滅我的口。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也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去揭穿他,可能就是小蘿莉說的“力量”吧。
掛在墻壁的鐘表已顯示此時已過零點,四周安靜的只余風聲。
“磕啦~”
是紗網從窗上取下的聲音,秦壽來了。
我翻身下床,躲到床下,緊握提前藏在床底的木棍,等待秦壽的到來。
很快他推門進來,走到床邊,我屏住呼吸並攏雙腿不發出任何聲音。
秦壽掀開被子,嘴裏嘀咕。
“不在啊。”
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正當我以為他要離開的時候,他猛地下身將頭探進床底,看到蜷曲的我,驚喜地朝我伸手想要把我拽出來。
我看著那只仿若枯枝的手,瞳孔驟縮,尖叫出聲,將懷中抱著的木棍慌亂地向前戳。
隨著一聲悶哼探向我的手收了回去,我也趁機從床底爬了出來,撈過手機,110還沒撥出去,菜刀就到了我的眼底。
“明明我很快就可以擺脫那個浪蕩的女人,為什麽、為什麽,難道就是因為你那可笑的正義感?這世界哪有什麽公平正義,為了錢財,再純潔的女人也會在床上媚吟。你不錯,但還是要死,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就在我以為我躲不過去的時候,一只手將我推開了。
“姐姐,可要小心哦。”
小蘿莉突然出現,一腳踹開秦壽,笑著遞給我一片墨藍色的雲朵。
我看著顏色越來越深的雲朵,有點不太敢下口。這到底是什麽,小蘿莉並沒有告訴我,相比之前給我的,這顏色實在不正常。
小蘿莉見我盯著雲朵發呆,拿過我手裏的雲朵,塞到我的嘴裏。
“看著吧。”
語音剛落,妄想靠近的秦壽突然口吐白沫,癱倒在地。
小蘿莉賞都不賞他一眼,反而一腳踩在秦壽的肚子上。
“秦壽秦壽,真是禽獸。”
警報聲漸行漸近,小蘿莉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撒嬌似的輕輕搖了搖。
“姐姐,我們走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送走警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醒來的。
我扶著床沿站起,腦袋很沈,思緒紊亂,臉頰有著輕微的濕意。
隨手一抹,指尖所粘著的卻是粘稠的鮮血。
擡頭眼前的不再是熟悉的房間,而是血色地獄。
——遍布殘肢碎屍,無數充溢血絲的巨大眼睛在這個空間交錯轉動,退無可避的喑啞嗤笑夾攜鐵銹味將我牢牢圍住。
泛著惡意的精神汙染——
 
小蘿莉取消幻化出現在我面前,下身抱住我,揉了揉我的頭發,哄誘我吞下純黑的雲朵。
她笑著看著我,看我的身體慢慢地變得透明,被墨色微光籠罩,被賦予新的身份和定義。
我死於流言,死於同態復仇。一切仿若幻夢,觸不可及。
“姐姐,甜嗎?”
“苦的。”
“唉?!明明就是甜的。”
“……如果你這麽認為的話,那就是甜的。”
“因為……
我們是巨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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