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離笙
[ Home ] 周五，童話鎮的酒館總是人滿為患。
擠擠挨挨的人群裏有各種各樣的生靈，並且罕見的相安無事——巨龍和王子相互致意，大灰狼讓小紅帽坐在自己肩上，美人魚扶正頭頂的珍珠發卡，小公主優雅鋪好自己漂亮的白紗裙，把玩著一顆豌豆。
周五是童話之夜，所有人都會到童話鎮的小酒館聚齊，聽酒婆婆講故事。巫師會用魔法把酒館擴張到無限，酒水和果汁免費供應，這是專屬於童話鎮的狂歡。
“那麽，今天想聽什麽？”
酒婆婆搖搖扇子，慢條斯理的問。周五的故事由小孩子一個一個來挑，今天輪到小王子了。
小王子摸摸狐貍毛茸茸的腦袋，思考了一會兒。
“可以講一個……您的故事嗎？”
1.
小王子是個愛聽別人故事的孩子呢。那，就給你們講一個婆婆年輕時的故事吧。
別看婆婆現在這樣，年輕的時候還是長得很漂亮的。那時有個東方人來喝了碗酒，對著婆婆誇了句，“好像我們那裏的卓文君呢——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婆婆有兩個很喜歡的孩子。兩個男孩子，和小王子一樣漂亮，不過一個是黑色的眼睛和頭發，一個有栗色的頭發和榛子色的眸子。
黑色頭發的叫夏歸離，栗色頭發的叫尚清笙。
你們知道，那會兒的童話鎮誰都可以來住，街坊之間常常串門。這兩個小孩子是婆婆兩個鄰家，在婆婆剛開酒館時會來幫忙。
他們和婆婆也差不了幾歲，一來二去，我們三個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夏歸離的父親是國王最倚重的大臣，家室顯赫，他本人還是王子殿下的得力助手。那天他來到店裏，對我還有小笙說，他要和王子一同遠征。
鄰國公主被邪惡女巫施了惡咒，王子必須前去救援。阿離是王子殿下最勇敢的騎士，自然要隨同前往。
婆婆是釀酒的好手，也因此認識了不少厲害的人。拯救公主是多危險的事情呀，一定要為最好的朋友做好準備。
於是啊，婆婆就去找了一個當時最厲害的女巫，用釀酒秘方換來一道保命的符咒，又用一瓶陳了兩三百年的終局釀換了一把戰無不勝的寶劍，一起給了阿離。
阿離走之後，婆婆的酒館冷清了不少。小笙依舊會來，有時候帶來王子的消息，說是已經到了鄰國，只在巨龍手裏受了點輕傷。
我們的阿離和王子殿下在一起呢，王子殿下沒事，他就一定不會出事的，小笙說。
說不定阿離會帶一個漂亮的新娘子回來呢。王子殿下一定會娶回公主，阿離說不定會和公主的侍女在一起呢小笙說。
王子殿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在鄰國舉行了慶賀公主蘇醒的盛宴。報紙瘋了一樣連篇累牘的報道著，舉國歡騰，普天同慶，國王只要聽到關於贊頌王子的消息，就會給那人豐厚的獎賞。
婆婆的酒館熱鬧的不行，天天都有人在酒館裏歌頌王子殿下的功德，慶賀童話王國出了這樣優秀的繼承者。
小笙還是會來店裏幫忙，總會趁人少一點時湊到婆婆身邊，笑瞇瞇的說，阿離馬上就會回來啦。
但是，阿離沒有和王子一起回來。
沒有書信，沒有口信。什麽都沒有。好像阿離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小笙是男孩子，可以去更遠一點的地方。他到處打聽，甚至跑去了鄰國，但沒有一個人知道阿離在哪兒。
好多天過去了。直到有一天……
婆婆在店裏釀酒，小笙走進酒館，看著婆婆的眼睛說:“小盼姐，我要去找阿離。”
是呀，小笙喜歡阿離很久啦。
嗯？喜歡是什麽？就是……你最喜歡的娃娃可以送給他，最喜歡吃的糖可以分他一大半，最喜歡的漫畫和電影都想和他一起看。
他排在你所有“最喜歡”之前。
小笙要去找阿離，婆婆也不能攔著。但是路上會很危險，婆婆也沒有什麽能給他的了。
最後，婆婆只能給他一瓶還從來沒有人喝過的酒。很烈的酒，因為，當時正在童話鎮的冬天，有瓶酒會很暖和。
那種酒只能用瓢喝，名字叫慰風塵，是從東方學來的方子。酒名還是東方人告訴婆婆的，說是取自一位叫韋應物的詩人的詩。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2.
好半天沒聲音。
酒婆婆年紀大了，有時候會在賣酒的時候突然睡著。可是，在周五童話夜睡著，這還是頭一次。她低緩慈祥的聲音也沒有任何消失的預兆，像被按了開關一樣停止了。
“婆婆？”彼得·潘推了推她，“後來呢？”
酒婆婆擡起頭，渾濁的眼眶看不出剛才是走神還是在打瞌睡:“後來啊……”
後來，小笙也沒回來了。婆婆一直沒遇上那個喜歡的人，也就一直這樣，在酒館裏一個人幹到現在了。
只不過偶爾會聽到記得他們的人說，夏歸離和小王子一樣成了個星際旅行者，尚清笙找到了夏歸離，兩個人變成了星星，幸福美滿的生活在了一起。
婆婆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結局。
“可是……”小王子心不在焉的揉著狐貍的尾巴，“阿離和小笙，為什麽不給婆婆報個平安信呢？”
因為他們變成星星了呀，星星就不會再和我們有所聯系了。
“小王子要聽的是婆婆的故事，這是阿離和小笙的故事，和婆婆有什麽關系呢？”愛麗絲和往常一樣，為了多聽一個故事，絞盡腦汁想出各種古靈精怪的問題。
婆婆的故事就是由他們組成的呀。愛麗絲的故事是夢，那個夢明明是白兔的故事，為什麽也是愛麗絲的故事呢？
愛麗絲想不出什麽反駁的話，撅撅嘴，乖乖坐在位子上不吭聲了。
“鐺——”
童話廣場的大鐘敲響了十一點。小紅帽打了個哈欠，疲憊的靠在大灰狼身邊，睡眼朦朧。拇指姑娘在花心裏哼著歌，白雪公主拉平自己的袖子，月光柔和的灑在所有人身上。
“婆婆。”小王子註視著把頭放到尾巴裏美美睡過去的狐貍，“所有故事的結局都是這樣的嗎？最後的最後，大家一定會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酒婆婆給小紅帽蓋上有太陽味道暖暖香香的被子，遞給小王子一杯像他頭發顏色一樣金燦燦的果汁。
“是呀。”
起碼，這樣的結局屬於每周五童話之夜的故事。
屬於講給孩子的故事。
3.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周五童話夜結束了。
酒婆婆打掃完酒館，收拾齊酒杯酒瓶，裹上她胡桃色的圍巾慢慢往家走。
故事的結局？
童話裏，騎士總會打敗惡龍，公主一定嫁給王子，邪惡終究不敵正義，所有人都會幸福美滿，永生永世。
童話裏，我們都有最好的結局。
但是，在一個並非周五童話夜講出來的故事裏，夏歸離死在了遠征拯救公主的路上，尚清笙傾其一生也沒能找到他的少年。
護命的符咒，戰無不勝的寶劍，都不能成就騎士拯救公主的故事。童話的法則裏，騎士負責一切血汙骯臟甚至是犧牲，而王子負責最後那一吻。
而最後的那瓢酒，也只能擋擋風寒。
酒婆婆佝僂著身子，和路過的樹精打招呼。她坐在樹樁邊歇歇，從核桃色大圍巾裏掏出瓶子，輕輕喝了一口。
“這是阿離和小笙的故事，和婆婆有什麽關系呢？”
和婆婆……有什麽關系呢？
酒婆婆又喝了口酒。這瓶酒也從沒人喝過，是她自釀的，名字叫十裏離笙。
她最愛的兩個孩子都死在了童話鎮不可忤逆的法則下，留她在鎮上賣酒，在周五童話夜講一個又一個必得圓滿的故事。
有什麽辦法呢，她終究是獨身一人。
酒婆婆休息夠了，把瓶子塞回圍巾，又開始慢慢往家走。
頭頂是浩瀚無垠的星空，黑絲絨般的夜裏，星星明亮的奔湧而來。
童話裏，他們變成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