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我的父親
[ Home ]幻想我的父親，很可笑吧。
誰沒有父親呢？這還需要幻想嗎？與我而言，是的。我的故事就從這裏開始。
雖然我不知道父親實際是怎樣的人，但閱讀過的文字和影像告訴我，父親應該有責任心，顧家，會和孩子溝通，告訴孩子什麽是愛，教導孩子不能自怨自艾……而這些和我真正的父親毫無關系。
所以我小時候常常幻想我有這樣的爸爸：廚師爸爸，警察爸爸，房地產大亨爸爸，後來是官爸爸，黑老大爸爸。為什麽幻想他們呢？原因其實很簡單，這些職業能給幼時和年少的我很強的安全感。
小時候只有外公外婆照顧我，由於早熟，我知道他們會最早離開我，所以我擔心有一天我的生活只有自己一個人，於是我一邊偷偷幻想出做廚師和房地產的爸爸讓我能保證基本衣食，一邊在外公外婆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那些年擔心受怕，希望有警察爸爸能在我一個人走夜路時保護我。
後來上了初高中，深感錢和權力能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拉得很遠。比如準備高中出國留學的同學，和高中遇到的本該在國外讀書的同學，都被突如其來的疫情攔在和我同一片方寸之地。而他們的眼界、見識、氣質，比我強太多。於是我臆想自己有個有錢或有權的父親，能讓我走得輕松一些，看得更遠。
在幻想中我漸漸得到滿足，陷入更貪婪的幻想之中。我努力維系看起來圓滿的家庭，順利的生活，出色的表現。可是我漸漸分不清幻想與現實，期望越高失望越多，追求完美和殘酷的現實刺激下，我變得敏感易怒，多疑自卑，一度走上一條極端的路。
那是一段非常難熬的日子，我活得渾渾噩噩。目睹母親沈默隱忍的淚水，外公外婆漸矮小的身軀，逐漸成長為和父親越來越像的樣子，我的精神出現了一些問題。因為短短十幾年的生命，我沒有足夠的經驗閱歷來解決自身的問題，所以我無意識地開始向外界求助。
第一個是母親。但她為了我忍受了太多。忍了父親少爺脾氣十幾年沒有離婚，忍下父親族系那邊各方面的打壓，忍下工作的不容易，忍下面對身體不好的外公外婆的強打精神的心酸。好在這幾年我努力維系的現狀讓她輕松了一些，露出我為之驚訝的小女生一樣的嬌羞可愛，天真俏皮。雖說這些詞不太適合形容母親，但她給我的感覺就是像一個小孩。有了他人保護的小孩才會任性。我非常欣慰，知道自己終於能保護她了。她變得越天真任性，越熱衷於撿起自己工作之前的愛好，我越能清晰地幻想、回憶出她忍過的幾十年。所以面對她天真的笑容時，我什麽也說不出來，同時對毀了母親和我一生的父親，又多了一分怨恨。
第二個是初中班主任。有次情緒崩潰時我焦慮地啃了一夜的手，第二天滿手滿嘴的血，疼得鉆心，不請假回來後，父親跪在我門外一邊痛哭一邊以頭強門求我上學，那場景我這輩子都忘不掉。心裏情感很復雜，又怕又慌又惡心，怕他做出極端的行為，又對沒骨氣的他感到絕望。後來我焦慮不安地返回學校。當天班主任就找了我，問我近況，我和他說最近情緒不穩定，他問是不是臨近中考壓力太大了，或者母親出差了不適應，還是家裏有什麽突發變故。但我當時已經開始試圖通過放棄一部分幻想來緩解壓力，其中就有放棄追求優異的成績，放棄活在母親翼下，放棄陪老人以躲避現實。所以他的猜測基本沒能讓我感到痛苦。見我說不出來，他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
自此，我朦朧能感覺到自己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以前外界從未告訴過我，精神也會生病。好在我懵懂地開始向外界尋求幫助。
第三個便是心理醫生。可是我生活的這個落後貧瘠的五線城市裏容不下大能。那個被本地人當作罵人的地名的xx精神病院，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踏足，所以感到焦慮不安，羞愧萬分。那天測試結果可能不太好看，但我看不懂。醫生建議我讓父母在場情況下詳談。我茫然無措，本就瞞著他們來的，陪我來的只有一個普通朋友，還多半是抱著獵奇的心態來的。了解到我的情況，醫生答應讓我在空閑時間來這裏接受治療，但還是要讓父母知道。我死活不答應，於是醫生用一堆我聽不懂的名詞給我下了定論：
「精神疾病是未知性最大的疾病，你的情況不樂觀，治療過程中出現的意外後果必須要監護人來承擔。」她嘆了口氣，「你還未成年。」
一切都沒了，我徹底崩潰。
我在母親面前偽裝的堅強破碎一地，趴在母親懷裏嚎啕大哭，父親不斷大聲嘆氣，仿佛我已經死了一般悲痛。我聽著他刻意的嘆氣，更加悲哀憤怒，我痛斥父親的失職，罵他這麽幼稚、沒骨氣、不上進，笑著譏諷他作了這麽多年累不累，哭號著問他有必要這麽折磨彼此嗎？他又開始裝出一副自責無比的樣子，哭著又要跪下來磕頭道歉，我有一瞬間惡劣地想，那麽就讓他以死謝罪，腦子說不定有疾病的他也會照做，畢竟能生下有心理疾病的我，不得不承認基因力量的強大。母親再次咽下苦澀的淚，承受我控製不住的情緒，吞沒父親的喪氣話，讓我回屋休息。我疲憊不已，安靜地躺在沒有情緒、外界打擾的一個漆黑的夢的深處，清冷卻不孤寂。
時隔幾年，我和父親的關系依舊沒有緩解。臨近高考，母親回老家了，我和父親又吵架了，我的情緒又出現了不穩定的狀況。幻聽，失眠，暴飲暴食然後厭食，在只有兩個人的家裏依然緊閉門窗尋求安全感，混沌的空氣裏我註視了兩次日出日落。好像繞了個圈，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在黑暗中我悄悄寫下這些文字，希望有人能看見泥潭中掙紮的我。
我的手依然在失控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