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的歡愉
[ Home ] 春山，你在屬於你的春天裏，代我種下一株紅豆，你對我說倘若我要愛你，得再等等，等這株紅豆長成了，要我一粒粒數清，一邊數，一邊冷靜，清醒了就不會再提愛了
春山，許久未見，你怎麽也活得這樣俗氣了，我對你說過的，還說過不少次，我說愛是心甘情願，愛是一命抵一命。你為什麽總是不聽勸，總是懼它這樣深
在八月的某一次醉酒之前，我對你講一些真假摻半的故事，真假摻半，到底也就是假的了。不過還好，你從不戳穿我，安靜地聽著，像是縱容、又像是漠然
我說我家附近有一條河，從前那條河上有一座石橋，只是後來就拆了。同樣也是八月，那時我還是個幼童，近夜時在河邊戲水，河水涼得驚心，我卻渾然不覺，秋還未親臨，岸邊雜草就已成片枯黃。月意上湧，潮濕的泥土和突瘠的石塊，天地肅清而朗闊，呼吸間盡是水腥氣
我應該回去了，我已經錯過了適當安全的時間，約束是要從小厲行才會管用。春山，可那時候我就已經預見你的眉眼，感知你的悲喜，在那座硬冷敦實的橋上。我的心跳一如我初見你時那樣慌亂，胸腔中的劇烈轟鳴吞沒世上言語，整個人顫栗不能自己，指縫中有濕膩的汗和草木辛辣的汁水，我平躺在石質粗糙的橋面上，漸漸明白人們所謂命中註定的臆想
春山，那時我總愛逗你，每逢夜雨雷起，都要胡編些鬼故事給你聽，現在想想也沒什麽新奇，莫不都是紅顏枯骨的精怪狐仙，吃人嚼骨的魔頭老嫗，我一慣是再乏味不過的人。那時候你也膽小，不拘的我說什麽，一到夜裏但凡有點兒什麽動靜都怕的不得了，好幾次被我嚇哭，我卻只覺得好笑
只有一回，有一回你陪我去河邊玩，路上我又扮鬼捉弄你，鬧得你不得安生，嚷嚷著要回家去。我卻只顧著自己，一門心思認定你不會離開我，這會子捉螞蚱玩兒那會子編狗尾巴草，玩累了再轉身時你就不見了，我慌得不行，只覺被你遺棄。天地還是一樣的肅清而朗闊，可我只覺得蒼蒼茫茫遠，河不是河，海不是海
後來你回來，為我采回一捧白紫相間的野花，半句話也沒有，只邀功似的把花舉到我面前，湊得極近，幾乎快埋住我的臉。我氣急，惡狠狠奪過花就丟進河裏，又發誓再不理你，一個人跑到橋上沖河裏砸石子兒泄氣
又看到你，站在岸邊，像是不知所措的樣子，楞楞的盯著河水一動也不動。我故意揀大些的石塊兒往你附近的水面上砸，水花濺起打濕你的褲腿，春山，你擡頭看我，眼神清澈地悲哀，一眼望過來，好像就要看透了我的一生，春山，我也看你，隔著不存在的霧氣和月光，你是天地間垂手哀立的消瘦
我又心軟，又心疼，喉嚨裏一陣陣的發澀發酸。想不明白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像是褪了色的朱砂紅，什麽也不做就教人憐惜不已。春山，愈是年少的人愈愛說一生一世這樣惡臭的話，幸好我從來理智
春山，你像是不大滿意我今天的故事，又接著灌了我兩杯酒，喝得我難受，迷迷糊糊就要睡去，又聽見你貼在我耳邊偷偷問我要不要吃顆青提，牙齒破開皮肉，汁水豐盈
我記得，小雛菊有十五花瓣，是幼稚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