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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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於雪,我感到它是向上飛的。 有關於雪,就像有關於雨,有關於雲,你只有在看見它時才會想起它。我想起來過去,叔叔家裏有很大的窗戶,窗沿很矮,我可以坐在上面。我貼著窗戶去看外面白色,看所有顏色都被潔白沖淡,一種超越我年齡和認知的幹凈。我看見它們打轉,我想起舞蹈,我想起那些大人常用來描述緩慢的詞語——那是沒有風的時候。然而也許我並不是在想這個。那扇窗戶對面是一棟樓,背後塗了一架很大很大的馬車,黑色的筆道,無意義得荒謬。這架黑色的馬車在白色雪背後矗立著,我只是看著。或者雪沒有動呢?是馬車在奔馳?我覺得雪花好輕呀,然而毫無畏懼地擁向大地。可能我想起親吻,可能我又沒有想起一種清晰的印象。我想起漆黑裏的白,是浩大夜裏的燈光,我想起媽媽加班將我扔在她的辦公室,窗戶外面是無邊的暗,唯有這裏燈光蒼白。
我是不著急的,我可以在燈光裏坐一夜 。就像我可以在窗邊坐一天,我幻想雪。我幻想它是一首詩,叔叔家裏有本沒封皮的安徒生童話,白紙泛出些微的黃色,然而多是我未曾讀過的故事。我想,究竟雪是年輕還是蒼老,是溫柔還是強硬,是向下落還是向上走。我想,它在想什麽,才能決絕又無聲地把所有奉給萬裏之遙的大地。你甚至不知道它呀,你甚至不知道它會不會接受呀,你怎麽敢來呢?潔白而幹凈,你怎麽讓世界看見你呢?還是其實他們並未看見你,他們只看見茫茫的白色,他們看見泛黃詩篇的紙,他們看不見字。他們看不懂你是一首詩,而那些看見的窮盡一生也無法描摹你。可人們愛你,原來看不懂的也可以去愛嗎?我可以讓你擁抱我嗎?用冰冷的熱烈擁覆我,我墜倒。雪花好沈重,堅硬地將我壓下去,我擡頭往天空看,是噪點嗎?是凝重的雨嗎?我的眼睛裏流出來水,溫溫熱熱的,雪花化了。
上學的時候下雪,我穿一件毛衣,沒來得及披校服。那下的不是鵝絨,是泡沫,落在頭上一大團不化的。我在熙熙攘攘的少年中佇立,我仰頭看天灰,我的頭上積一層雪,薄薄的一層,我便白頭。我們在教學樓的建築物之間被圈住,四角的天空外有好大,空白,令人恐慌的世界,我承載雪的重量,仿佛就窺探到世界的一角。我忙把那層幕簾放下,後退,在薄像紗的雪地裏奔跑。下雪不像下雨,它沒有聲音,好安靜,只有風,可連風也要溫柔,風是灰藍色的,穿梭在雪花之間,所以天也是灰藍色的。因為雪脆弱,脆弱卻大膽,所以毫不懼畏又被掌心收攏。溫度殺死了雪,留下的濕意是靈魂嗎?我身上,積攢著雪的靈魂嗎?小小的,輕輕的,緩緩的,將我擁戴成潔白。我的發梢是白色的,少年的發梢是白色的,我們仿佛在瞬間裏老去,與所愛觸不可及。然後我們只是搖搖頭,呼幾口氣,縹緲蒸騰了,我在霧氣裏年輕。我的頭上的黑色承載又抖落白色的蒼老,我反復年輕,我小小,輕輕,緩緩,而又堅決地留在這年輕的時代。我好像在幾分鐘裏經歷成百上千年重復的老去和新生,我循環著生命的周期,收縮舒張,我能從一場雪裏看到什麽?我能看見我這一生經歷的所有雪花嗎?看見沒有雪的冬天嗎?看見人們面對雪無可言說的局促嗎?我仰頭看雪,它們向上漂浮,離我遠去,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少年之間,聽著上課鈴聲和雜亂腳步,我披著雪帶來的亙古的記憶,我沒有再搖去白頭,我頂著雪慢慢走回去。我回頭看雪影裏的綠,黃,紅,後來都只有白色,忽然覺得自己已經不可逆地老去了。
雪好大啊,雪花好大啊,大而輕緩,不緊不慢,打著旋沈默又飛起。只有我匆匆忙忙,大雪能掩埋好多東西。 我看白色,我想起來有個病句,我覺得它好像詩。
“有一位年輕的老人,在一個清晨的黃昏,騎一匹雪白的黑馬,去見他親愛的敵人。”
是不是詩在不下雪的日子裏,也只是一種病?
我又要去上課了,我走入無聲緩慢的雪,我倥傯,我奔忙,我仰著頭想起雪花好大啊,像鵝絨一樣。
他們在催我了,沒有時間可以浪費,馬車一刻不停地奔馳,燈要熄滅了,我頭發上的雪在室內化了。
別說話了。
別說話了。
我能不能像雪擁抱大地一樣擁抱時間,我一片一片來擁抱你。
我小小,輕輕,緩緩地沈落——
——有關於雪,
它可以向上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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