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堆遊戲
[ Home ]樓下有小孩堆沙,兩個小男孩在一米見方的沙坑里各自堆著自己的城堡,這讓我想起了一件趣事。這件事本身沒有什麽樂趣,甚至是很多人的童年陰影,但它的樂趣在於,你總是能通過這種故事在腦海里浮現出一副讓人生厭的嘴臉。
我小時候很愛玩沙,在沙堆上堆各式各樣的建築物,因為這個「能力」深受其他小朋友的喜歡。既然是一種「受歡迎的能力」,自然就會遭到另一些人的非議和嫉妒。所有另一群抱團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這個沙堆里和我組成的小分隊形成了誰都不打算公開說明的對立——而這種對立當中,有許多所有人都必須墨守成規的條約。
比如,如果他們提前占領了沙坑開始了遊戲,那我就必須放棄在沙坑里玩耍;如果我們提前占領了沙坑堆起了城堡,那他們基本上不會再選擇進入沙坑,取而代之的,我們之間的關系會進入一個像是提前設定好的程式一樣:他們會開始組建另一個遊戲團隊,並邀請和我在一起玩沙的小朋友。因為他們默認我是不允許加入他們遊戲環節的——因為我試過,我本以為這是一種「邀請」,結果每次到我的時候,他們都會以「人已經滿」了的借口拒絕我的加入。還好我是個識趣的人,所以並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當。
如果和我一起玩沙堆的小朋友大部分都被他們叫走,那程式在這里就會結束,因為目的已經達成;如果剛好那天小朋友都不太願意跟這群年紀稍大的小孩玩那些瘋狂的、隨時都會被他們更改遊戲規則不允許非特定人員獲得勝利的遊戲,他們都會留在沙堆這里,接著他們就會進入到程式的下一個環節——他們也會到沙堆里玩,但前提條件是,他們會在沙堆里劃分出一條「三八線」,表示每一組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領地,另一組人不允許侵犯其他。
兩組人在擁擠的沙坑里玩沙難免會有「特殊情況」發生——但這種「特殊情況」發生的次數太多,也顯得不太那麽特殊了——因為基本上都是另一組的小孩,會假借各種借口,不小心踏進了我的「領地」,然後又在各種「不小心」的情況下「剛剛好」地毀掉了我辛辛苦苦搭起來的沙堆。一開始我默認他們只是「不小心」,但是久而久之我也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因為它即將成為我們之間另一條新增的「墨守成規」,即我必須為他們的一切娛樂活動讓位。
有一次我忍無可忍,便向他們理論——當然,這種「理論」是需要某一些特定的前提條件的,比如我身邊不單單都是比他們年紀更小的孩子,我當時有過「外援」,年紀和他們相仿,這是避免兩邊發生嚴重沖突的關鍵。見我發出了抗議,兩邊的矛盾就此激化。現在想想,那群五六年級的小孩子也是慫逼,也慶幸當下他們並沒有對我實施暴力。他們做了一個看上去和「勇」但是又很幼稚的事情,他們在沙堆里尿尿,丟下一句話「我們不能玩,你們也別想玩」。再後來,我也不太愛去那個沙堆玩了,這種互不幹涉的條約在那三泡略上火的童子尿面前已經失去了它本身的效用,如果我們再堅持所謂的「主權」,勢必帶來的只可能是更慘的後果。
果不其然,當我出去一趟再回到樓下兩個小孩玩過的沙堆前面,一個小男孩看著沙坑里兩個被故意踩毀的沙堆建築放聲痛哭,而另一個原本和他玩沙堆的男孩,早已經沒了蹤影。
前段時間,在《不存在的霸淩》里,其實我有一個沒有寫完的思考——我小時候應該是經歷過這種或多或少的「霸淩」,只不過我都用很「慫」的方式避免和他人發生更激烈的矛盾。就像是「割讓」出去的沙坑一樣,最後那個沙堆不再有人去玩。我為了避免再次發生矛盾,我特意不再去;而那三個七八歲狗都嫌的小學生,以自己在沙坑里尿過尿為豪,開始以此嘲笑那些後續還在沙坑里玩沙的(當然年紀比自己小)的小孩。
在我成年之後,我如此地討厭七八歲狗都嫌的孩子,本能地想要遠離他們,是否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心理陰影」?我在學生時代,雖然不是被霸淩的一方,當然也不屬於霸淩別人的一方。但我兩邊都沒有去過分幹涉,不對被霸淩的同學有任何的同理心,當然也不會對霸淩別人的人有任何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不過有一種人,我會特別關註,就是那些原本是被霸淩者,最後變成了霸淩別人的人。這種像是爽劇主角的設定,多少有些讓人感同身受。我跟這樣的人關系還不錯,雖然沒有明面上地支持他們去霸淩別人,但我覺得這是一種「生存手段」,他們需要在這樣的遊戲規則里面活下來。他們在暗地里能同理那些跟過去的自己一樣卑微孱弱的被霸淩者,又對那些更強大的更有控製權的霸淩者趨之若鶩,不過明面上他們不能對被霸淩者有任何的「同理心」,他們為了區隔自己埋葬過去,他們必須和這些弱者對立,縱使他們的內心已經產生痛苦的共情和理解,他們必須通過對弱者更殘忍地撻伐,來抹殺內心里生產的共情——這樣的矛盾,才是這種人最讓人「著迷」的地方。
後來成年後,又遇到過家屬院那幾個曾經七八歲狗都嫌的男孩,他們現在也已經人到中年,理應開始了新的生活——但是不然,他們好像還在做著當年的那種人,在強者面前卑微懦弱,用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方式麻痹自己,想讓自己也獲得那種令人羨慕的「權威」;在弱者面前,他們早已經感同身受,因為當年他們就是這樣通過報復傳遞的方式,避免讓自己成為被霸淩的對象,但又不得不表現出對弱者的蔑視,妄圖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不是那樣的孬種。
這些人的尊嚴,就跟沙坑里用來區隔他人叫囂主權的「三八線」一樣,它的存在確實很明顯,但又經不起一泡尿的澆淋。